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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旅記煙雲-卷始.旅途開端(一) - 潔絲蜜愛生活

卷始.旅途開端(一)

  夏末,酷暑之氣稍緩,午後陣雨總是不遲到,在天際幽微闇黑之際,淅淅瀝瀝地潑了滿城溼濘。

  城裡城外,行人疾步而走,小販們趕忙收拾整頓、搭棚遮雨,人聲輕嚷了起來,讓向來有些清寂的山城,多了股熱絡氛圍。

  唯有一抹鮮亮的嬌小纖影,踏著一貫從容步伐,不在意讓雨水淋溼身上嶄新紫色霞衣,不急不徐地緩步行走;與常人不同的及腰豔紅髮絲在風中輕揚,成了女子最醒目的特徵。

  城東門外兩旁守衛遠遠了便見著了那麗影兒,立刻朝她恭敬行了禮。

  紫衣女子微抬起首,纖指撥開被雨水淋溼的紅髮,露出一張白晳澄淨的臉容,她漾著淺笑,回了禮:「傾盆大雨,辛苦二位守衛著城門呢。」

  嗓音輕輕柔柔,像一陣暖風拂過,讓人舒服無比。

  守衛受寵若驚,趕忙回道:「不不……斐川大人言重了!此乃我二人職責,沒什麼辛苦!」

  一句問候讓守衛二人都感到窩心;城裡平日人來人往,幾乎沒人會對他們這些守城門的小兵關懷慰問,只有眼前這位全城無人不曉的女子,會對他們時常表達關懷感謝之意,每每總讓他們這些小兵們感動萬分。

  至於為何會全城無人不曉──守衛們偷偷覷了眼她離去的背影,那頭飄逸的紅髮自是首要特徵。

  從沒見過有人有那樣一頭奇異髮色,聽說是與生俱來的;不過每日守著城門的他們,總常聽許多人在私下議論,說她不知是什麼妖物投胎轉世……不過,這位美麗女子卻是在內城陰陽寮首大人麾下修行的女術師,聽聞她年紀尚輕卻道行法力高強,前陣子更在戰場裡砍下敵方守陣大將的首級,此戰功讓她一舉躍升成名!連那要求甚高、不輕易誇獎人的陰陽寮首大人,也對這位愛徒讚譽有加……

  然而他們卻聽說有村民繪聲繪影地,說她一旦使出法力,會變身成可怕厲鬼,渾身散著綠光,頭上紅髮化成百丈長,將面前之人一一捆綁,再把精氣全部吸食殆盡,變成乾屍而亡──還說她的美貌,都是靠著這樣維持來的。

  不過這些荒謬傳言他們自然是不信的!她可是位斬妖除魔的術師,怎會變成妖魅?實在很難想像那樣水靈靈的美人兒化身成女魔頭的模樣……然而也因為她異於常人的髮色,和眾人憑空加諸在她身上的各種傳說,讓她成了這城裡無人不知曉的女術師,也令所有村民對她都懷著股驚懼之意;雖然她到目前為止根本沒做出什麼食人精氣的可怕事兒。

  話說回來……即便她穿著與其他術者一般的霞衣、手持金色法杖,看起來就是比別人亮眼……美貌倒是其次,該說是身上那股清冽凜然的氣質,令人望之便不敢輕漫……

守  衛的目光一直追著那抹紫影,直到另一道戲虐的男音傳來:「喲,看美人看得傻了?」

   守衛驚嚇得地回神,還未看清來人,只輕咳了咳:「哪裡有的事!別瞎說…」話語間無意垂眸瞥見面前之人腰間繫著的『堂』字令牌,瞠目結舌,足下一軟,咚地一聲跪下,顫著聲,冷汗直冒:「將軍饒命!屬下只是一時分神,絕無怠忽職守──」

  「得了!起來吧,莫非我這般兇神惡煞,讓眾人瞧了我便下跪求饒?」被喚做將軍的男子眉頭一蹙,視著底下瑟縮發抖的二人。

  「不不不!將軍您面貌俊美,多少姑娘家對您一見傾心,芳心暗許……若您這俊容稱做兇神惡煞,那屬下可不知何謂英俊瀟灑了!」

  守衛嚇得連頭也不敢抬,雖是刻意誇張讚美,不過眼前這名氣宇軒昂的男子,精雕的臉容確實俊美無比;頹長身形被包裹在一身銀白色甲冑外掛裡,讓過份秀氣的漂亮臉孔增添了抹英氣。

  「馬屁拍得太過份了些,都起來吧。」男子微蹙著眉道。

  兩名守衛如獲特赦,戰戰競競地起身;只因面前這男子,乃是這座山城最崇高、最偉大的主公大人座下首屈一指的大將軍,驍勇善戰,每每在戰場總立下輝煌戰功;追求武藝極致的他,在戰場上總持雙刀、是殺人不眨眼的狠角色──雖然和他漂亮得過份的臉孔實在相差太多……

  腰間的令牌,是主公大人親手賜予,取自將軍大名『紫蒼堂』中的堂字所刻下的令牌,擁有比其他人都高的權力。

  不過私下也有不少這位大將軍的流言,說他性格浪蕩、貪戀美色,喜愛調戲勾搭年輕姑娘……當然這些話是沒人膽敢在他面前說的。

  守衛的目光落在他腰間那兩把散著冷冽殺氣的長刀,萬一不小心說錯話而人頭落地……那光想就令人寒毛直豎了。

  紫蒼堂將守衛們陰晴不定的神情看在眼裡,對他們的心思也猜著了八分,心裡暗嗤一聲,不再搭理,大步一跨,筆直跨入東門內。

  「啊,是將軍大人……」

  甫踏入城內,便聽見一個嬌怯的女音響起,他朝旁一瞥,見城門旁的一間小茶舖裡,正替客人送上茶點的年輕姑娘,停下動作微紅著臉望著他。

  他禮貌地回以一笑,茶店姑娘見著他的笑容,又倏地刷紅臉,連說話都結巴起來:「將…將軍大人……雨正下著,怎不…不撐把傘呢?」

  「多謝關心,不礙事。」他無意多談,看似漫不經心的目光隨意掃過前方街上,最後鎖住遠方一抹消失在轉角的紫影。

  那個方向…是內城。心中暗忖,不再遲疑,說了聲告辭便提步離開。

  「將……」茶店姑娘望著那銀白色的身影快速離去,失落地輕嘆。

  天際,雨漸歇。

  斐川鏡抬首望了眼逐漸清明的天空,感覺綿密的細雨輕輕打在她臉上。

  自有記憶以來,這城市時常下著雨。她其實是不愛雨天的,卻喜歡看著山城籠罩在煙雨霧氣中的美景,和雨停歇後的清新泥土芬芳……

  這個並非她故鄉、卻是養她、育她多年之處──

   心裡無聲輕嘆,她踏進了內城,朝陰陽寮而行,驀地察覺背後有人跟隨而停下腳步。

  發現身後之人也跟著不動時,她挑起漂亮的眉,卻是頭也沒回,又繼續前行,步調仍是緩慢從容的。

  ──普天之下只有一個人會這樣做。她在心裡輕輕一哼。

  決定不再搭理身後無聊之徒,斐川鏡旋身踏上階梯,進入陰陽寮。

  甫一進屋,便感覺一股莊嚴寂靜的氣氛包圍;她明白師尊向來喜歡清靜,不愛被人打擾,於是放輕了腳步,走近座上正凝神讀著手中書卷的陰陽寮首。

  「怎麼來了?」沈穩渾厚的嗓音,座上男子目光仍未離開書卷,淡問。

  屋內奉茶的童子見貴客來到,忙垂首行禮,快步轉身沏茶去。

  「閒聊。」她簡短地答,在面前的軟墊上跪坐下來。

  男人放下手中書卷,定神瞧她;而斐川鏡波瀾不興的臉容一如往常。

  「想說什麼?」陰陽寮首暗藏犀利的眸子正試圖在她平靜的神情下尋出些許蛛絲馬跡。收養這小丫頭多年,她的性子他再清楚不過──

  童子捧來了熱茶為兩人倒上,一股清香飄散在室內;她抬首,清明的水眸隔著熱茶氤氳而上的白霧熱氣與他直直對視。

  「……我想遠行。」她說,聲音輕輕的。

  「到哪兒去?」

  「哪兒都去。」

  「是麼…要離開山城了…」陰陽寮首垂下眸,低語。

  「局勢目前大致底定了。」她捧起茶輕啜一口,「現況的安定還可維持好一陣子。」那麼她將可拋開束縛,喘息一段時日。

  「想飛了…?丫頭。」他忽然嘆息一聲,「莫非真把妳逼太緊了?」

  「不,沒有的事!」放下杯,她恭敬俯身,向來平和的嗓音微微揚高,「您的恩情此生難以回報,為了您、為了主公,我所做一切都是自願!」

  是的,若非當年師尊將幼小的她救下,她這個不該存在於世上的人,早死在眾人瘋狂的怨念下…..

  她的生命是他所賜,此生也將對他誓死效忠──

  「妳一片赤誠真心我自然最是懂得,傻丫頭。」陰陽寮首望著她的目光忽地放柔了,向來不苟言笑的剛硬臉孔添了抹慈愛,「我留妳在身邊,可不是要以救命之恩的大帽子扣著妳、利用妳,懂麼?」

  這個丫頭最是死心眼。為了報答他當年救命之恩,只要他一句話,無論再困難、她內心再不願意,也會毫不猶豫地接下任務……

  就如同上一次。他的眼眸微微一闇。

  她向來就討厭血腥,因此總不愛上戰場。故她的功勳早已到了可晉升的地步,卻遲遲不肯去戰場裡推陣殺敵而延宕下來;他當初絕非逼她,只是談話間無意道出希望她找時間將功勳晉升之事解決──

  當時正與敵國激烈爭鬥中,豈料她二話不說,隔日便上戰場推敵陣……

  他至今仍忘不了,當她提著敵將首級來見他的那一幕──紅髮凌亂糾結、衣衫破損處處、渾身數不清的大小傷口、遍佈全身的血污,分不清是別人留下或是自己傷口的鮮血……

  「徒兒明白。」她揚起唇角;知道這位外表冷漠嚴厲的陰陽寮首,其實有顆柔軟的心。

  「出去看看不同的世界也好,封閉是無法進步的…況且妳也長大了,丫頭。」他望著斐川鏡玉雕般的臉容,有些感慨;當年枯瘦如柴、奄奄一息的小女孩,如今已長成這般麗人兒。「上回已是最後一場戰役了…如今妳想做什麼就去吧。」

  「待整頓完畢,約莫近日便會動身了。」她答道。

  「又一個要離開山城的人了。」陰陽寮首突然嘆道:「近來,城裡的人漸漸少了……」

  風起,從半掩的窗襲入,拂動燭火搖曳。

  在幽微火光輕晃的陰影中,她瞧見自己最敬最愛、如師如父的陰陽寮首,那顯露在高束冠冕下的髮絲,竟透著幾許花白;她怔愣住,忽然意識到這個在心裡始終是最高大威嚴的長者,如今竟也…老了。

  「只是遠行,並非一去不回。」她堅定地說,「我會再回來的…一定。」

  即便繁華落盡,即便山城成了空城,她仍然只認定這裡是她唯一的『家』。

  陰陽寮首聞言,定定視著她,難得牽動了唇角,「一切小心便是。」

  「是。」斐川鏡恭敬而慎重地跪拜叩首,正欲起身,耳畔忽聞一陣異響;她疑惑挑眉,只覺一股香風,伴著一個細微足音朝她而來。

  這個氣味她再熟悉不過……

  方抬首朝門外望去,果見一名女術者,自曲折長廊的另一端步來。

  「嘻嘻!」開口便是獨特尖細的輕笑聲,女術者直勾勾對著她笑。

  「禁咒師…」望著來人,她有些訝然。

  禁咒師可謂是全陰陽寮裡性格最古怪之人;平時獨居在寮內最偏遠僻靜的宅院裡,幾乎不會踏出大門一步。卻似乎擁有神秘力量,任何神魔妖靈和詛咒封印之事,好似什麼都知曉──平日常喃喃自語,不知唸著什麼,也鮮少和人交流,是個極神祕的人。

  她只有在過去晉升任務時,見過禁咒師幾次。

  思索間,禁咒師已走到她面前,唇邊笑意始終沒有褪過。

  「迷惘的靈魂呵,歸來兮!流亡的花朵,凋零兮!」禁咒師把冰涼的手覆在她額上,唸著她不懂的話語,「白露落盡,紅霞綻亮兮……」

  斐川鏡怔然望著,完全不明白她的用意。

  「來,娃兒。」輕喚,禁咒師對她伸出手。

  不明究理,她被動地將手放在那冰冷柔軟的左掌心,下一瞬,禁咒師右腕忽地一翻轉,指間出現一根銀針,以迅雷之速刺破她手指。

  「妳……?」指上傳來細微刺痛,斐川鏡只疑惑不已。

  「嘻嘻…」禁咒師仍只吃吃笑著,放開她的手,旋身輕快地又離去,怪異的舉止讓在場眾人面面相覷。

  「這曲折的長廊啊…噗嗤!怎比得過人心迂迴…嘻嘻…」

  末了,只留下這輕聲笑語,飄散風中。

   「怎麼……?」斐川鏡望著指尖的小傷口,心中感到古怪莫名。

  陰陽寮首低低地出了聲:「她向來如此,雖然不明白,但想必有其用意,放寬心。」

  「嗯。」她應聲,望著遠方幾乎已不可見的術者身影,直至消失不見。

  她並沒有發現,陰陽寮首在方才瞧見禁咒師的舉動時,冷肅的眼眸瞇起,神情變得晦暗莫測──

  「那麼,徒兒拜別。」收回目光,她向陰陽寮首恭敬叩拜。

  「去吧,自己保重。」他垂下眸,重拾書卷,再沒看她一眼。

  她起身離去了,直至那紫影兒消失眼前,他才緩慢地、沈重地,逸出一聲嘆息。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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