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軍用機場結構與系統分析 論解放軍彈道飛彈攻擊我軍機場 – 戰略風格

解放軍攻台的作戰步驟，彈道飛彈攻擊機場，一直是熱門的爭議話題，正好前陣子伊朗做了個示範，以彈道飛彈攻擊美軍機場，美軍最近公佈了細節。從這個案例的實際成果，筆者從軍用機場結構與系統分析，探討彈道飛彈攻擊機場這個議題。

伊朗彈道飛彈攻擊美軍機場始末

美軍以無人機發動空襲，擊殺伊朗實質上的二號人物，革命衛隊（IRGC）聖城旅指揮官蘇萊曼尼（Qassim Soleimani）將軍後，伊朗揚言報復。

伊朗復仇方式為發射多枚卡姆1型（Qiam ，波斯文原意為「起義」）彈道飛彈，攻擊美軍駐伊拉克的空軍基地。卡姆1型是小型短程地對地飛彈，整體而言就是著名的前蘇聯飛毛腿飛彈（Scud missile）的現代化改良版。射程延伸至800km，彈頭為1000磅（454kg）的高爆彈，爆炸威力與一般的航空炸彈相當。

卡姆1型彈道飛彈的最大特點是沒有彈翼，改為能夠承受高溫的噴嘴內方向舵，這樣的設計減少了彈翼的阻力，能夠延伸射程，也降低彈翼反射的雷達訊號，降低射程中段被攔截的機率，彈道末段彈頭與推進段能分離，能增加彈頭再入大氣層時的穩定性，以及終端落下速度。

▲卡姆1型彈道飛彈發射，可以見到其無彈翼的特徵。 ▲卡姆1型彈道飛彈噴嘴部特寫。

從後續的偵察照片中，可以看到攻擊的成效，當然伊朗很明顯專門挑沒人的地方打，但我們可以發現，在現代化的導引技術下，彈道飛彈能夠打得非常準確，連伊朗的技術水準都能做到圓形公算誤差（Circular error probable，CEP）在30m以內，讓目標完全在爆炸半徑。

▲美軍機場遭伊朗飛彈攻擊後受損情況（白圈處）。

美軍近期公布了機場被攻擊的細節與影片。首先美國已經透過情報，知道伊朗透過購買商業衛星的照片，準備攻擊美軍在伊拉克的阿薩德空軍基地（Al Asad Air Base），美軍將計就計，並沒有阻止伊朗發動攻擊，以免伊朗改變目標而更難防範，並默默將基地內的51架航空器，包含定翼機、直昇機、大型無人機等幾乎全部撤走，非必要人員也撤離。

伊朗一共發射了16枚飛彈，但有5枚沒有打中目標，或是彈頭沒有引爆，另外11枚則順利擊中基地。在空中盤旋的無人機，錄下了其中6枚擊中基地的畫面（如下方影片），但第6枚飛彈的爆炸威力，損壞了基地內控制無人機畫面的光纖路線，造成錄影畫面回傳中斷。

▲美軍機場遭伊朗飛彈攻擊的無人機實拍影片。

疑點1：為何美軍沒用防空飛彈攔截彈道飛彈？

很多人會有疑問，為什麼美軍沒有使用PAC-3愛國者防空飛彈攔截來襲的伊朗彈道飛彈？難道真的是讓伊朗消氣的苦肉計？

畢竟對短程彈道飛彈約僅5馬赫甚至更低的彈頭來襲速度，愛國者防空飛彈應能輕鬆攔截。但真正答案卻是「美國在伊拉克根本沒有部屬愛國者防空飛彈」，因為過去駐伊美軍在強大的美國空軍掩護下，根本沒有需要大型防空飛彈攔截的目標，部屬相關部隊與支援設施純屬浪費軍事預算。只放了幾套反火箭炮、傳統砲彈和迫擊炮彈的C-RAM短程防空系統。

但C-RAM系統對以4～5倍音速來襲的彈道飛彈彈頭，一點用都沒有，這個弱點顯然已被伊朗摸清。

且從伊朗宣布要復仇到發動彈道飛彈攻擊，為時不到一週，美軍根本來不及抽調防空飛彈部隊增援伊拉克。直到伊朗這次彈道飛彈攻擊過後3個多月，即2020年4月美軍才運送了大型防空飛彈到伊拉克。

疑點2：為何美軍航空器撤走，卻留守大量官兵在基地內？

此外為何美軍要派無人機在空中，基地內也還留有大量的人員？這是因為美軍擔心在伊朗飛彈攻勢後，地面上的親伊朗武裝部隊會對基地發動地面攻勢，如果攻入基地內就更嚴重了，所以無人機在空中監視地面是否有敵軍來襲，並在基地內留守防範攻擊的警衛部隊。但人員只能待在掩體內躲避飛彈空襲。

因為基地內的防空掩體原本只設計為防禦60磅（約27kg）「砲彈或火箭彈」的爆炸威力，沒想到從天而降的是1000磅的彈道飛彈彈頭，而且掩體數量不足，美軍一線官兵表示1個原本設計躲10人的掩體，塞進了40人。雖然伊朗看起來已經儘量挑預期沒人的機棚打，但攻擊過後仍有至少64名美軍受到爆炸震波的傷害，產生腦震盪的症狀。

▲被爆炸震波摧毀的機棚（正式名稱為expeditionary air maintenance facilities，遠征航空維護設施）

但仔細觀察，從實際戰果來看，比對機場的大小，幾枚彈道飛彈破壞力非常有限，就算彈頭大一點，對比整個機場面積也九牛一毛。所以很多人覺得，要癱瘓一個機場，要消耗「非常多枚」彈道飛彈，如同天女散花的模式砸下去，才有效果，實際上真的是這樣嗎？

軍用機場的各種設施

軍用機場也不是一棟塔台建築加跑道而已，反而是一個「作戰系統」包含：
1、跑道+聯絡道
2、停機坪+機堡
3、導航設施
4、指管通情（指揮、管制、通訊、情報）設施
5、油庫+彈藥庫+維護區
6、防衛火力

這些系統要讓戰機起飛，除了防衛火力外，「五大系統，缺一不可」，而且環環相扣，任何一點受損，都會讓軍用機場這個作戰系統受影響，如同槍沒壞，但彈匣卡彈，同樣無法射擊！而這些設施也就是彈道飛彈攻擊機場的戰術「點目標」。

彈道飛彈攻擊機場的戰略目的，通常是「癱瘓軍用機場以爭取制空權」，最理想狀態是完全封鎖起降即可，等於在地面上就消滅掉空軍威脅。其次是暫時封鎖機場一段時間，再其次是讓機場起降能力或維護飛機的能力降低。

戰術上，就需視情況決定打法，例如我方已經取得制空權，就不一定非要把機場打到完全癱瘓，因這種攻勢反而浪費飛彈，不能去攻擊其他目標的錯誤戰術。

因此彈道飛彈打機場，其實沒有固定模式，例如未來還需要利用這個機場，這時很可能根本不會攻擊機場，而是用彈道飛彈打爛保衛機場的火力點，例如防空陣地、地面軍營等，然後再派空降部隊或機降部隊奇襲佔領。

本文聚焦在正常的情況下，彈道飛彈會如何攻擊機場，本文的軍用機場指位於台灣西部的傳統結構機場，位於東部的佳山機場將另有專文討論。另外本文也不詳細討論所謂「遠程火箭」，如解放軍最新服役的PHL-16型370mm遠程火箭炮，因其射程300km的BRE8精確導引火箭彈，末端採用滑翔彈道延伸射程，終端彈頭落下速度遠不如彈道飛彈，與傳統轟炸無異，機場高射炮與大量短程防空飛彈能輕鬆應付。

當然是否攔截遠程火箭炮，有防空資源分配的問題，在機場防衛火力段落再論述。

▲解放軍PHL-16型370mm遠程火箭炮，最大射程300km，但其彈頭的終端速度與威力都不如彈道飛彈。

機場設備遇上彈道飛彈也不是只能坐以待斃

至於要直接攻擊機場本身設備，也有一些細部的眉角：

跑道+聯絡道

看似最好攻擊的目標，無法隱蔽、目標大、無防護力，但使用彈道飛彈攻擊跑道，其實會浪費很多發，但造成的彈坑（不一定只有一個，例如利用速度較低的短程彈道飛彈配合集束彈頭打一堆），但彈坑通常能被機場維護工程隊在幾小時內修復，甚至乾脆在旁邊鋪設臨時跑道，對攻擊者來說效益不佳，反而不是攻擊的優先選項。

而守方也能以地面滑跳台等短場起降方式，減少跑道被攻擊的影響，不過這需要平常就有準備與起降練習。

▲F-16機對（非國軍）下方機場可以清楚看到跑道與聯絡道。

停機坪+機堡

機場的核心戰力就是飛機，把飛機打光，就決定勝負了，所以轟炸機場通常優先炸射停放的飛機，現代軍用機場大多有加固機堡來保護飛機，但以彈道飛彈的動量，以及彈頭爆炸威力，摧毀機堡（與裡面的飛機），通常不困難。

但機堡的數量往往多過飛機的數量，並且飛機可以機動調度，所以對攻擊方來說，擊毀機堡並不等於擊毀同等數量的飛機，而且摧毀機堡對彈道飛彈的精確度要求很高，如果我方防空單位要攔截彈道飛彈，也會優先挑選朝機堡飛去的彈頭進行攔截。

▲停機坪與機堡。

導航設施

協助飛機起降的導航、通信設施，對於彈道飛彈來說，是能夠輕易摧毀的目標，妨礙飛機的起降作業。但是這些設備通常可以利用備份或移動設備、甚至人工來替代，對攻擊方來說並不是摧毀後效益大的目標。

指管通情設施

這是軍用機場的指揮核心，一旦被打掉，機場的作戰能力就會陷入癱瘓，所以這些設施一般都會有地下基地做為備份與輔助。所以彈道飛彈真的要能完全摧毀軍用機場的指管通情設施，就要看是否能得到這些地下設施位置、深度、防護力的準確情報，以及彈頭鑽地的深度與破壞力。

油庫、彈藥庫、維護區

這些目標是機場的大弱點，一旦被擊毀會讓軍用機場失去後續作戰能力，因此軍用機場為了防護，一樣會建設地下儲油庫與彈藥庫作為備用，而機堡附近也會有分散的油料與彈藥儲存設備，避免被彈道飛彈一次摧毀。

維護區域的設備以加油車、掛彈車來說亦可機動疏散，如有需要時再集結，成立野戰維護與整備區，不過此類裝備、車輛多不具備有越野能力，如通往戰機整備點或是臨時跑道的通道被炸毀，移動上會有較大困難。

因此上述油彈、整補區域反倒通常是攻擊機場的最優先目標，且敵軍如需奪佔機場再使用，這些區域通常與敵機的規格不合，摧毀掉比較不會妨礙機場重新運作，不似如以集束彈頭散佈地雷的方式攻擊機場，雖然能嚴重妨礙守方清理作業，但如敵方奪佔機場後，要重新啟用也變成有相當難度。

▲國軍利用戰備跑道進行野戰整補作業。

防衛火力

利用彈道飛彈摧毀機場防衛火力據點，特別是對空防衛火力後，再利用大型無人轟炸機、巡弋飛彈或傳統戰鬥轟炸機，這些生存性較差的武器，對機場的前幾項設備進行地毯式轟炸，反而是較有可行性的打法，對攻擊方來說，也能節省較昂貴的彈道飛彈。

但如防衛方的機場防衛火力採機動部屬，固定陣地較少，攻擊方難以用彈道飛彈摧毀時，後續的攻擊行動就可能忌憚防衛火力而受阻，或是要將本來用於第二波攻勢的巡弋飛彈、大型武裝無人機等武器用來攻擊機場防衛火力點，減少破壞機場的能力。

至於用防空飛彈攔截彈道飛彈，雖然理論上可行，但是我國具有反彈道飛彈能力的固定陣地的防空飛彈，一旦開戰自己就會成為敵方彈道飛彈、遠程火箭與反輻射飛彈的優先目標，未必有辦法抽身防衛機場。能機動移動的防空飛彈部隊，會是防禦主力，但防空飛彈「數量」與系統穩定度、情報資源獲取能力安全性，能否扛住多波次的敵方彈道飛彈攻勢，才是關鍵。

所以防衛火力是否有效，最終還是看攻方能夠投放的攻擊資源，以及守方能夠對抗的防守資源，在「料敵從寬」的前提下，必須假設防空火力無法100%攔截來襲敵彈，因此需要探討「機場本身的抗打擊能力」。

▲瑞典空軍的野戰整備影片，值得我軍參考。

防禦彈道飛彈摧毀機場的有效關鍵

要能真正有效的利用彈道飛彈癱瘓機場，達到戰術、戰略目的，彈道飛彈本身的彈頭，必須針對機場攻擊任務作特化，例如以鑽地彈頭攻擊地下指管通情單位、地下油庫、地下彈藥庫等，以非核電磁脈衝彈頭對付雷達與電子導航設備，用集束彈頭對付機場跑道。

▲DF-16B飛彈營將六枚飛彈豎起，請注意上方彈頭並不相同，應至少有高爆彈、鑽地彈等不同類型。

但是這類彈頭往往「沒有經過實戰驗證」，其實際作戰效果為何，尚是一個大問號，無論在演習中「秀的」神乎其技，實戰往往又是另一個故事，這個戰史上已經有非常多前例。

例如1996年台海飛彈危機，解放軍飛彈部隊氣勢洶洶，準備配合陸海空軍在平潭島集結的大量部隊，預謀奪取我國外島（東莒、西莒、烏坵），結果遭到美軍出動電戰機施以電子壓制，完全無法作戰，最後只能取消整個作戰計畫，就是一例。

▲解放軍發射DF-16B彈道飛彈。

當然這並非說彈道飛彈攻擊機場不可行，或是解放軍武器虛有其表，平心而論解放軍彈道飛彈的攻勢，還是對我軍機場有頗大的威脅，因此軍用機場設施往往有加固、分散、地下化，機動化，以因應現代飛彈戰，而且平時就在執行，例如防衛機場火力點分散、機動化、增強攔截彈道飛彈的能力，就能抵銷部分解放軍彈道飛彈的優勢。

而且機場實際上也沒那麼脆弱，美軍亦以多枚巡弋飛彈攻擊敘利亞空軍機場，實際的破壞效果也很有限。

但由於機場建設耗資巨大，因此更重要的是軍機也有轉場與疏散作業，避免與機場在第一波攻勢就被摧毀，後續比修護機場更處理，而這些轉場的作戰計畫與作業流程是否落實，如真的要開戰，兩軍偵察與情報作業能否掌握對方發動攻擊的時機或軍機的實際行蹤，才是真正關鍵。

此外防禦的一方也未必只能坐以待斃，等待彈道飛彈臨空，而也會研發或採購類似彈道飛彈的武器，如國軍已傳聞將研發或採購300公里射程ATACMS精準導彈系統，或自研類似系統，一旦開戰也能針對敵方彈道飛彈發射陣地與機場做對等打擊，從源頭上消除彈道飛彈攻擊機場的威脅，參閱：台灣買M142海馬斯多管火箭真正意義 首度擁有「地對地彈道飛彈」攻勢防禦

▲國軍以擁有或研發中各型對地飛彈射程，然多以巡弋飛彈為主，較易被攔截，針對機場防衛而論，應加強研發或外購彈道飛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