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店女給—林之助筆下的時局女性 – 薰風

 

戰爭來了。它在中國蘇州上空的軍用機上跳舞、在上海突擊時伸手拂過每張士兵的臉龐。它在哈爾哈河岸，引導士兵們上刺刀跳上蘇聯的坦克。它也流連在醫療帳篷裡，從看護婦的肩頭端詳殘缺瀕死的士兵。戰爭無所不在，它甚至來到東京，從車站屋頂俯視著搖著國旗為士兵送行的群眾。最後它飛進新宿的咖啡店裡，縮成坦克的圖案印在在菜單上，躲在美麗女給圍裙的口袋裡。

 

 

林之助的〈小閑〉作於一九三九年，地點是新宿森永糖果店二樓的咖啡店。當時他已自帝國美術大學畢業，投入畫家兒玉希望的門下習畫，這件作品曾在兒玉畫塾展展出。畫裡三位漂亮的女給趁著沒有客人的空檔，站在火爐旁取暖，她們身著店裡制服，彼此閒談的神情在舉手投足與目光的顧盼交接間自然流露。周遭冷清的空氣、背景無人的座位透露著異樣的安靜。過去這類喫茶店是林之助與同學彼此爭辯、高談闊論的地方，如今因為戰爭的動員，男性在車站送行的人群中，被大量地徵召到戰場上。

 

戰爭在近代日本常常是生活的一部分，然而這次的規模超越過去的想像。在林之助發表〈小閑〉的前一年，官方發布總動員令，根據戰爭的需要編整全國的人力與物質。隨後百貨公司，餐廳、咖啡店開始縮短營業時間。戰爭帶走了男人，也帶走了咖啡的味道。咖啡豆在一九三八年被指定為奢侈品，開始限制進口，太平洋戰爭爆發後則完全禁止。由於物料來源受限，東京的咖啡店數量驟減，堅持下來的店家若不是各顯神通，就是採用由黃豆與百合根混合而成的代用咖啡。

 

身為台灣人，林之助帶著特別的距離感觀看這些戰爭裡的日常，描繪出女性在時局裡的特殊地位。男人缺席後，原本在社會上空出的勞動力就由女性遞補，她們頻繁地岀入公共與私人空間，成為支撐社會運作的顯要角色。戰時管制儀容，除了正式場合外，服裝從簡，男學生不應留長髮，女性也不應做太浮華的化妝。但無論是〈小閑〉，或是後來的〈朝涼〉，女子總是身著漂亮的衣服。忙裡偷閒的女給是新的風景，她們的美麗與閒暇在總體戰裡像是一種逾越，但也是一種美的堅持，或是讓人了然於心的情緒岀口。她們沒有逃過戰爭的凝視，但也讓戰爭明白它需要她們。

 

 

他的作品讓美的理念靈巧地疊加在戰爭的口號上。一九四〇年的〈朝涼〉以未婚妻為模特兒，畫裡的花牆一方面隔絕了外界，牆上的朝顏同時也是早晨向著旭日綻放的花朵，具有時局的意義。戰爭時期有許多以「少國民」為主題的圖像，不過林之助並沒有直接描繪兒童，而是以母羊與小羊作為親子關係的隱喻，創造出一種幾乎沒有時間感的家庭溫馨美夢。這樣的夢一方面是以對戰爭的妥協與暫時隔絕作為代價；另一方面，他們的並存也說明了在現代性裡，豐足的生活與美的品味總是與戰爭密不可分。

 

 

 

本篇完整內容，詳見薰風2019年 Vol.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