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AA大作中，開發者如何用支線任務讓玩家上癮？

無論是在執行自殺任務前贏得「諾曼底」號船員的信任；還是在史凱利傑群島驅走附在領主身上的惡靈；或是在末日廢墟中找到一片綠洲，並殺死其中一棵會說話的樹……上述支線任務不僅構成了《質量效應》《巫師》和《輻射》中最經典的部分，同時也表明了，在安排合理的情況下，支線完全可以成為遊戲中最震撼人心的一環。近年來，隨著AAA大作的水平突飛猛進，各廠商在支線上傾注的心血不斷增加，它們在遊戲開發領域掀起了一場革命，並讓玩家得到了極大滿足。儘管如此，有個問題卻一直在玩家新中揮之不去，這些任務成為經典的原因何在？事實上，這也是本文的目的，即從遊戲開發者的視角，揭示其背後的關鍵元素。

當設計師們不再滿足於單一劇情時，支線任務便誕生了。在早期含有支線任務的遊戲中，最著名的莫過於1986年出品的《塞爾達傳說》，在每個章節中，玩家都可以找到5個隱藏的「心之容器」，但除了提升玩家的血量之外，這些元素並沒有從本質上改變劇情。而在1988年上市的《光輝之池（Pool of Radiance）》中，支線任務才真正發揮了作用，它們會改變NPC對你的態度，進而影響遊戲的結局。

隨後技術的不斷進步，玩家在能做的，已經是決定角色以多快的速度從屏幕這頭移動到那頭，相反，他們還能在主線以外對遊戲世界進行更多的探索。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些支線的內容也從簡單的收集裝備、積攢經驗，演變成了擁有獨立劇情的複雜故事——甚至可以說。在今天，如果沒有支線任務，沙盒類RPG的魅力也許會蕩然無存。

從表面上看，支線任務似乎沒有什麼實際意義。不僅如此，如果考慮到這些任務的製作成本，你也許更會覺得，它們的存在似乎有浪費資源之嫌。令情況更尷尬的是，如今，由於生活節奏越來越快，只有少數玩家能打通主線劇情，舉個例子，按照PlayStation上的獎盃統計，即使《巫師3》這樣的神作，真正玩到結局的玩家也只有29%——至於願意挨個體驗支線任務的玩家更是非常有限。這就形成了一個悖論，考慮到製作支線任務的成本是如此之高，而體驗的玩家又如此之少，既然如此，為何廠商還會為其大費周章呢？

《巫師3：狂獵》的任務設計師尼古拉斯·科爾姆（Nikolas Kolm）對此並不贊同：「除了給玩家更多事做之外，答案顯而易見——一個只有主線故事的世界，必定是死氣沉沉的。」

對此，科爾姆進一步解釋道：「在只有主線的情況下，玩家的感覺這個世界一點也不活躍，但如果讓玩家參與到講述其它故事的支線任務中，並讓這個支線將對遊戲世界產生影響，那麼，玩家就會感到這個世界是生動的，其中有的不僅僅是主角和主線……即使僅僅意識到有支線任務的存在，玩家也會感覺到，自己確實是在一個元素繁多的世界。畢竟，誰都知道，我們的世界並不是以你和你的工作為主軸旋轉的，同樣，虛擬世界也是如此，這也意味著，遊戲中分支事件越多，玩家越感覺它和現實相似。

作為《孤島驚魂4》和《刺客信條3》開發團隊的一員，育碧蒙特利爾工作室的創意總監阿列克斯·哈欽森（Alex Hutchinson）則從不同的角度理解這個問題，他認為，雖然一些支線看上去不值，但製作支線，會讓開發者自己感覺很爽。

他認為，在支線任務中，開發者能嘗試更多的風格、題材和遊戲機制，並為其添加重要的元素和角色。不僅如此，製作支線還能把開發者從主線任務的約束中解脫出來，其創作的支線任務可能更為瘋狂，難度更高，其中的劇情也可以許多解讀方式。

「如果你想開發一款擁有廣大用戶的遊戲，你需要做的就是保證主線任務清晰明確，並將讓他們能領悟到其中的要點。」哈欽森解釋說：「如果你想要更多的玩家通關，那麼，在遊戲中加入隱藏內容、並讓玩家自己發現它們，就成了一件有風險的事，但另一方面，支線任務也能被做得很困難，隱藏得很深，或者為遊戲加入不同的元素，這對開發者來說，其實一件很有創意的事情。我不介意一些支線任務被玩家所愛或是所恨。沒關係，至少你不是被強迫著完成了它們。

在《暗黑破壞神3》中，打怪、刷裝備的重要性要遠遠超過故事本身，但另一方面，這些分支也介紹了寶貴的故事背景，並充當了玩家沉浸其中的動力。《暗黑3》世界的首席設計師萊昂納德·波亞爾斯基（Leonard Boyarsky）說：「不管是不是有意的，人們在玩遊戲的同時，實際也是在塑造其扮演的角色，而支線任務的作用恰恰是讓玩家全面理解它們，並根據偏好對其形象進行調整。」

「在某種程度上，每個支線任務都是一段相對獨立的敘事，」他接著說：「它有開場、劇中和結束。玩家可以輕鬆拾起這些片段，然後繼續前進，『在遊戲的次要分支，我們會讓玩家決定是否犧牲這個人物』，但如果這一切放在主線里，情況就不同了——這時你將犧牲的，可能就是與你長期並肩作戰的人，其選擇明顯太沉重了，並會給玩家帶來一種強迫感。」

同樣，在遊戲中添加支線任務，遠不是「把人物放進地圖，然後在他們頭頂加個嘆號」這麼簡單。BioWare《龍騰世紀》系列的創意總監麥克·萊德勞（Mike Laidlaw）就透露說，在製作，各個任務的發生地不能太近；不要讓玩家在支線中的行為與之前的劇情發生衝突；保證做任務的路線，要接近遊戲中那些攝人心魄的美景等。換句話說，他們設計的其實不只是支線，還是遊戲世界的旅遊手冊。

在支線任務中，少不了各種元素的混搭，我們認為，在這方面，我們做得最好的是《龍騰世紀：審判》。在開發該遊戲期間，我們得到了一條非常有用的經驗，這就是各個任務會指引玩家沿著一定的道路前進，期間，他們也會沿途進行探索。比如說，在接到任務、前往目標地的過程中，玩家選擇的道路一般只有幾條，如果設計者能找到這些路徑最有可能的重合點，並在周圍設置一些隱藏元素，便有可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簡而言之，你也許會以為，在遊戲中你有絕對的探險自由，但情況其實截然相反。作為遊戲的開發者，他們能依靠預先安排支線任務和道路走向，預測和控制玩家的行為。麥克·萊德勞說：「不只是《龍騰世紀：審判》，在《上古捲軸：天際》和《巫師3》中，也存在著不少類似的設計。」

除了住著林中隱士的沼澤地，或者是水仙女棲身的湖泊之外，遊戲的大部分支線都要在人口密集的區域——如城鎮——才能接到。這一點也是有原因的，因為在找工作時，大家都傾向於去往人口密集的區域。另外，這些城鎮的位置選擇也大有講究，至少在遊戲世界中，它們的存在得讓玩家覺得合情合理。

《巫師3》的資深關卡設計師彼得·格倫瑟（Peter Gelencser）解釋說：「一座居民點，只有放在特定的環境中，才會讓人覺得真實。如果某個地段有河流或森林，那麼，居民在這裡就會有水源和獵場，布置一座村莊就比較合適……在遊戲中，這些村莊並不是用來作展示的，這就需要一些真實的基礎設施作為它們的支撐；具體來說，這裡的居民總得有些謀生的手段，比如伐木或牧羊等。」

在把城鎮村莊放到地圖上之後，開發者還會對其周邊的環境進行處理，以強化支線任務的氣氛。比如，假如他們要講一個鬼故事，要想令它扣人心弦，那麼它最好發生在一座荒宅中，如果再配有狂風豪雨就更好了。同樣，如果要學習魔法，那最好的地點一定是在群山之巔，或是在古老的、透著神秘光彩的古墓中，但假如把其地點放在酒館里，這就顯得很不搭調了。

「一個好的支線任務能夠從主題上和內容上調節主線劇情的節奏，同時又不會破壞整個故事的敘事。」《魔獸世界》的創意總監阿列克斯·阿法拉西亞比說：「舉個例子，在7.0版本中，玩家會被派往瓦爾莎拉，隨著任務展開，他們會發現，夢魘正在威脅和侵蝕整個地區。這裡少不了黑暗和傷心的故事，但當你從一段沉重的劇情跳到另一段時，你也許會碰上一名德魯伊，它會把你變成一個種樹的小精靈，期間，你還得避免被水中的魚吃掉。這個任務特別有趣——它在恰當的時間打斷了主線的節奏，但又展示了瓦爾莎拉地區的大環境。

在遊戲中，玩家的行為背後，大都有一定的理由，畢竟，從小就有人教導我們，要詳解每個事物背後的動機，也正是因此，動機也是設計遊戲支線任務時需要考慮的因素。我們需要知道，什麼會吸引玩家去碰我們設計的支線任務，即使其設計非常精巧，但也需要給玩家提供一種外在激勵來吸引他們——這些激勵可以包括錢、故事，新的技能和道具，否則，玩家便有可能望而卻步。」

對於上面的問題，在開發《巫師3》時，CD Projekt RED還給出了另一種答案——這就是向玩家講述引人入勝的故事。和其它遊戲中、向玩家派送經驗和道具的做法不同，《巫師3》中支線任務給玩家的終極回報往往只有一個，這就是讓他們有更多的機會了解傑洛特、他的朋友們，以及這片飽經戰火摧殘的土地，而這些也充分展現了該作編劇和導演的功力。

《巫師3》的資深關卡設計師彼得·格倫瑟說：「其它的遊戲用支線任務給玩家消遣，但我們用它來詮釋整個故事。我們想做的，是擺脫網游中那種快餐式的支線任務，就像是『去森林裡搜集50塊蝙蝠糞之類』，我們想做的絕不是這種事情。」

《巫師3：狂獵》的任務設計師尼古拉斯·科爾姆也補充說：「在這方面，敘事是我們的特長，我們也堅信，好的故事將為支線帶來強烈的吸引力，畢竟，如果故事表現的好，所有人都會對其中的內容感到好奇，如果其中呈現內容的手段，讓人感覺探索是值得的，或是給了玩家微妙的道德困境、精心動魄的轉折，哪怕僅僅純粹的一堆笑料作為回報，那麼玩家體驗就會得到改善，這將鼓勵他們進行更多的探索。」

不僅如此，《巫師3》還在支線任務的設計上更進一步，將其中的一些內容和主線纏繞在了一起。遊戲中許多的故事，比如著名的「血腥男爵」支線就是例子——它設置在了非常關鍵的節點上，但論屬性，又可以被歸入支線任務的範疇。

當傑洛特順著主線遇到血腥男爵時，編劇們已經為這場家庭悲劇埋下了伏筆，另一方面，他們也沒有直截了當地將矛盾表現出來，而是始終讓玩家的焦點在了最重要的目標——尋找希里上。不過，如果其中的糾葛吸引了你，你也能按照你自己的節奏，去探尋其背後的故事——事實上，在引導玩家探索支線的處理上，這種手段無疑要比只在地圖上加個圖標更為巧妙。另外，它也讓遊戲世界顯得更真實——畢竟，傑洛特是個大忙人，他的許多經歷會牽扯出其它的事，而他也有權在參與或不參與之間作出選擇。

在《孤島驚魂4》中，雖然劇情的地位要相對偏弱一些，但在處理支線上，育碧蒙特利爾工作室也採用了類似的方法——即利用遊戲的主線，將競技場或老虎將人撕碎這種震撼人心的橋段引出來。「在這方面，你必須處理得當。」蒙特利爾工作室的哈欽森說：「如果你真正能在主線任務中，讓玩家都接觸到了各個支線故事的開頭，並讓他們自行探索其餘的部分，那麼，至少在吸引玩家這一點上，你算是達到了目標。」

甚至是《魔獸世界》也是如此，雖然由於其本質使然，遊戲中的支線任務註定不會對劇情產生多少影響。但按照遊戲創意總監阿法納西亞比的話說：「在最近，在開發支線任務上，我們變得更積極了。今天我們越來越希望支線任務能和某個地圖的主要劇情聯繫起來，這些點綴對凸顯主線劇情有著積極的作用，」

在《龍騰世紀：審判》和《質量效應3》中，故事始終是其中的核心元素，但在如何吸引玩家體驗支線任務上，BioWare卻採用了一種截然不同的辦法：具體來說，你完成的支線任務越多，你就越接近完美結局。

比如說在《質量效應3》中，為了擊退「收割者」的威脅，謝潑德指揮官需要構建一支由多個種族組成的星際聯軍。在這方面，其設置了一個所謂的「銀河戰備等級」系統，它展示了你目前的實力有多麼強大，而這一點又和完成了多少支線任務息息相關。同樣，在《龍騰世紀：審判》中，玩家必須積攢力量點（Power Points）才能開啟後續的故事，這些點數表明了你所率部隊的兵力，可以通過遊戲中的任務獲得——甚至飼養水牛也包括在內。

「把玩家在次要事件中的行為，和你最終的成功聯繫在一起，是《龍騰世紀：審判》力量點系統中，提供給玩家的主要驅動力所在。」萊德勞說：「其中的思路是，裡面有一個循環，在探索地圖會觸發新故事，而故事又會開啟更多的探索之旅。

事實上，我認為，在相關方面，《審判》的做的還是太淺顯了，讓我很難真正高興起來。如果有機會開發下一章，我們會做的更好的。」

萊德勞這麼說，是因為在《審判》中，力量點系統只是一個蒼白的數字，其任務也只是供指揮官們了解軍隊中的人數——它顯得太「直接了當」了。而在今天，其它的遊戲強調的是真實、有機互動、並注重塑造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在這方面，《審判》做得其實不是很好。

而《巫師3：狂獵》的任務設計師尼古拉斯·科爾姆則表示，用數字代表遊戲完成度的做法，始終是他們極力避免的。因為這會讓玩家有種齣戲的感覺。不過，他也認為，如果開發者能將這些數字隱藏在遊戲體驗中，其最終的效果會好得多。

而一切的關鍵在於，開發者必須在營造氛圍和向玩家提供詳細信息之間，找到一個平衡點。「遊戲總是會進行一定的抽象化處理，玩家也傾向於歡迎更清晰的信息。」萊德勞說，在這種情況下，最好的處理方法是為玩家提供暗示，而不是直白地用數字告訴他們劇情已經到了哪裡。其中一個很好的例子是《合金裝備5》中對靜靜與Snake關係的展示，如果兩人間的羈絆加深，靜靜會變得更活躍、更好奇、並且更加積極地參與到「空中指揮中心」的行動中。這種設計要遠比屏幕上的數字更有價值，也更酷。

無論是尋找一把絕世好劍，還是讓某隻會說話的狗重新找到他的主人，如今，支線任務已經是遊戲中的關鍵一環，但這些曾經不起眼的內容將何去何從？大部分開發者都認為，未來，它將與遊戲主線發生更深度的融合。

《龍騰世紀》系列的創意總監麥克·萊德勞對此評論說：「在《龍騰世紀：審判》發售後，我認識到了許多事情：即使玩家不去接的任務，也會在無意間被他們體驗到。另外，玩家們還會瀏覽各種評論和直播，以便了解遊戲中的一部分內容，或是了解之前錯過的部分……其中的每個細節都有可能被他們體驗到。正是因此，現在，我甚至不會把「支線」任務真正當成『支線』了，相反，我們經常順理成章地在它上面投入大量時間。」

作為《魔獸世界》的創意總監，阿法拉西亞比指出，暴雪也對支線和主線上報以了同等的關註：「我們在製作任務時考慮的，不是其投入和回報是否值得。相反，其中的所有任務都是在遊戲舞台上直接呈現給玩家的，因此，它們也必須對得起整個遊戲的標準。因此，在投入的關注、預算和人力物力上，《魔獸世界》的支線和主線實際是相同的。」

《巫師3：狂獵》的任務設計師尼古拉斯·科爾姆也有類似的看法：「在我們看來，支線的地位並不是某些主線的『窮親戚』，相反，它們更像是配菜、調味品和香料，能給主菜提味，如果沒有它們，整個主菜就會有種味同嚼蠟的感覺。

我也相信傳統意義上的『支線任務』會最終消失，何況這個稱謂似乎讓許多人相信，與主線相比，開發者對它們投入了更少的關注和熱情。

實際情況當然不是那麼回事。如果開發者在支線中傾注的心血更少，那麼，整個遊戲的品質肯定無法與預想的狀態相比。同樣，我們也從不貶低支線任務的價值，我們其實希望它能在未來成為大部分遊戲的標準配置。」